1 到不朽的事业中寻求庇护 陈亦舟

新的事业

哥伦布从发现的新大陆—美洲胜利归来,这一消息迅速蔓延开来。塞维利亚和巴塞罗那的街道里拥挤的人群急于观看凯旋的队伍带回了什么。一切都使人们感到如此新奇:无数的稀世珍宝,与自己种族不同的红种人,从未见过的奇禽异兽。看,其中还有呱呱乱叫的斑斓鹦鹉、笨拙的貘。玉米、烟草和椰子也第一次从美洲来到欧洲安家落户,生根发芽。人群欢呼着拥挤着,通过哥伦布展示的这一切,他们对那一片神奇的土地充满了好奇。然而令两位国王和他们的谋士们眼睛发亮的还不仅仅如此,还有什么宝贝最令其动心呢,那就是黄金,熠熠发光的黄金,哥伦布从新大陆带回来的黄金装在几只小箱子和小篮子里,数量并不多,装饰品、小金锭、零散的金粒等,这些都是从当地土著人那里换来或抢来的战利品。与其说是黄金,还不如说是黄金末子,充其量可以铸造数百枚威尼斯古金币。然而,我们这位自以为光荣地发现了印度,开辟了通往印度海路的天才幻想家哥伦布,以一种无比兴奋的心情夸耀说,这点样品根本不算什么。据他们得到的可靠消息,在那些新发现的岛屿上到处都是黄金,这种贵金属覆盖在薄薄的地层下面,有的完全裸露在地面上,铁铲轻轻一挖就能得到。在那个黄金遍地的国家,国王们用黄金的杯子饮酒喝水,他们的黄金比西班牙的铅还要不值钱,只是这个黄金国还在更南边的地方。哥伦布的夸耀深深地诱惑着这两位永远需要黄金的国王,他们深信哥伦布的种种诺言。当然,我们的幻想家向来固执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并且向来好吹牛,只是当时尚未被人认识到。于是,在国王的支持下,第二次远航准备就绪。这次雇用船员已不再像第一次那样需要到处招徕和征募。可以说整个西班牙对这个徒手就能挖到黄金的黄金国如痴如狂,数以千计的人纷纷涌来,大家都想远航到那黄金国去。

可是,这又是怎样的一群乌合之众呢?现在,贪欲弥漫了这个地中海国家的所有城市、乡镇和小村庄。名门贵族渴望把自己的纹盾全部镀上黄金,胆略过人的冒险家想去亲身领略一下这个黄金之国的风情,西班牙所有的垃圾和渣滓也都想去那掘取一桶金。于是大家都纷纷漂流到巴罗斯5和加的斯来。看吧,烙有金印的窃贼、明火执仗的强盗、瘪三扒手,他们都想去黄金国捞取一份收入丰厚的手艺活;负债人为了逃脱债主、丈夫为了逃脱经常和自己吵架的妻子,为着各自的理由,所有这些无路可走、穷困潦倒的人,这些有过犯案记录和正在被法警追捕的罪犯,都涌入这支远航队。这一群疯狂的亡命之徒,他们决心到黄金国去大显身手,渴望呼啦一下子变成暴发户。因此,任何的暴力行径和犯罪行为,他们都敢去做。哥伦布的那种带有煽动的演说,更是使他们心动神摇。只要用铁锨一挖就能得到大堆大堆闪闪发光的黄金,这个传说,让他们想入非非,恨不能马上变成一只小鸟飞跃海洋到达那片神奇的土地。这群移民者中,一些有钱的人,想得更是周到,随身带着用人和牲口,方便到时可以立刻把黄金大批大批地运走。此外,没有被远航队接纳的人只得另寻办法,那些胆大妄为的冒险家自己动手装备船只,哪管得上朝廷允许不允许。黄金咬噬着大家的心灵,他们热切渴盼能够尽快到达那里,去掘取黄金。就这样,西班牙的不安分子以及最危险的歹徒全得到了解放。

只是这下子把伊斯帕尼奥拉岛的总督吓坏了,他惊恐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蜂拥而来。海船年年运来新的货物,同时,越来越难以管束的人也随着来到了这个托他管辖的岛屿。不过,痛苦也开始笼罩这群新来的人,满心的热望换来的只是失望,因为在这里,他们并没有看到随处可见的黄金。不幸也降临到当地土著人身上,这群金发野兽在当地疯狂掠夺,直到从土著人身上再也压榨不出一丁点黄金。于是,这些流氓就开始游手好闲起来,终日四处晃荡,伺机抢劫,苦命的当地土著人—印第安人整日地提心吊胆、惶惶不安。总督大人也是惴惴不安。他想尽各种办法,让这群乌合之众去开垦新地。当地政府派给他们土地,无偿地分给他们牲畜,甚至慷慨地赠与他们每人六十至七十名印第安人当奴隶。可怜印第安人,沦为了会说话的牲口。但是总督的努力都无济于事。经营农庄吸引不了这群昔日的拦路强盗,出身名门的贵族骑士也对经营农庄兴趣乏然。他们漂洋过海到这里,一心为了黄金,而不是为了来开垦土地种植小麦和饲养家畜。因此下种和收获这种活儿全不在他们心里,而只顾着去欺凌苦命的印第安人,以致在短短几年之内当地土著人被全部灭绝。或者他们就在赌窝里消磨光阴,没过多久,这些人的绝大多数,都被债务缠上了身,不得不变卖自己的财务,落魄到卖掉大衣、帽子甚至最后一件衬衫,到最后商人和高利贷者扼紧了他们的脖子。

这时,一个传奇人物出场了。他就是马丁.费尔南德斯.德.恩西索8“学士”,这个岛上受人尊敬的法学家,于1510年装备好一艘船,准备带着新的人马去援助自己这块秩序混乱的殖民地。这个好消息,令所有那些在伊斯帕尼奥拉岛上落魄的人欢欣鼓舞。1509年,两位著名冒险家—阿隆索.德.奥赫达9和迭戈.德.尼古萨从斐迪南国王那里获得了在巴拿马海峡附近和委内瑞拉沿海建立殖民地的特权,“黄金的卡斯蒂利亚”10就是他们在匆忙之下给这块地方命的名。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字迷住了这位懂得法学而不了解世界的恩西索,他被那些诳人的大话迷得七荤八素的,把自己全部的财产投资到这块混乱而尽是传说的殖民地上去。

可是,一块黄金也没有从这块在乌拉巴海湾的圣塞瓦斯蒂安新建的殖民地送来,倒是传来了疾呼的求援声。悲剧不断上演,同当地土著人的斗争要了殖民者中们一半的性命,另一半则在在饥寒交迫中倒毙。恩西索试图挽救已经投入的钱财,毅然倾其所有,一支援助远征队就这样装备起来了。恩西索需要士兵的消息一传来,伊斯帕尼奥拉岛上那些所有绝望的人,都想把握住这次机会随他一起溜之大吉。这些人一心希望赶紧离开这里,逃脱债务,逃脱总督如鹰般地注视。但是债主们也不是傻瓜,他们采取了更加严密的防范措施。他们觉察到这些负债累累的人都想乘机溜走,在这片土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时,便一再恳请总督严查。总督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下令没有经过总督的特别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离去,并对他们采取了严密的监视措施。恩西索的船被告知拒绝进入港口,政府派出的小船四处巡逻,以防那些未经允许的人偷偷登上恩西索的大船。于是,那些落魄的人,他们不怕死,却更怕辛劳的工作或高筑的债台,在政府的严密监视下,只好怀着无限的绝望和痛苦眼睁睁地看着恩西索的船扬帆远航去进行新的冒险事业。

巴尔沃亚

恩西索的船扬帆起航,从伊斯帕尼奥拉岛驶向美洲大陆。岛的轮廓消隐在蓝色的地平线之下。这是一次静悄悄的航行,没有任何异样的东西刺激人们的神经,只是到了后来,一只膘肥强悍的狼狗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这种狗就叫莱昂西科(小狮),是著名狼狗贝塞里科(小牛)的崽子,它在船舱里不安地跑来跑去,灵敏的鼻子到处嗅着。它的主人是谁,怎么登上这艘船的,是一个谜。一只最后一天运上船的特大食品木箱吸引了这只狗,令人惊奇的是,它趴在这只木箱前不走了。不过,这只木箱装的可不是食品,瞧,木箱竟然自己打开了,一个约莫三十五岁的男子从里面钻了出来。他全副武装,身佩长剑、头戴盔甲、手持盾牌,活脱脱一个卡斯蒂利亚的保护神圣地亚哥11。

他,就是巴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12。他以这种出场方式证明了自己的机智与大胆,令人惊叹。这个出生于赫雷斯.德.洛斯.卡瓦雷洛斯的一个贵族家庭的冒险家,曾作为一个普通士兵跟随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一起远航来到这个新世界,在经过若干次风浪和迷航以后,九死一生,终于在伊斯帕尼奥拉岛登岸。岛上的总督很看好他,想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殖民地开发者,但是总督的这个愿望落空了。几个月管理土地的经历,就彻底消磨了巴尔沃亚的热情,他对分配的土地弃之不顾了,最后彻底破产,债主就像影子一样摆脱不掉。可是,巴尔沃亚毕竟是机智的,正当其他的负债人焦头烂额,从海滩上愤怒而又无奈地凝望着那几只阻拦他们逃到恩西索船上去的巡逻小船时,巴尔沃亚却在悄悄地行动着。一只空着的大食品木箱里成了他的容身之所,他躲进去,让仆役抬上了船,迭戈.哥伦布总督13设的警戒线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他大胆地绕过去了。当时,船上的人都正忙着准备起航,一片混乱,谁也没有察觉到这样的诡计。巴尔沃亚等到船已经远离海岸,确信不可能为了他而把船开回去时,这个聪明的偷渡客才露面。现在他正站在大家面前。

恩西索“学士”可是学法律的人,如同大多数法学家一样,缺乏浪漫细胞。他可是那块新殖民地上的行政长官,是警察总督,秩序权威在他眼中是第一位的,该地有吃白食的人和来历不明的可疑分子,都是他所不愿看到的。碰到这样一位长官,巴尔沃亚的运气可不那么好了,恩西索不客气地对他说,不想带他走,让他在下一个他们经过的海岛上岸,不管那岛上有没有人居住。

不过,事情总是在不断变化着,到最后也没发展到那一步。这艘船在驶向“黄金的卡斯蒂利亚”途中,遇到了一条坐满了人的小船,那小船由一个名叫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的人率领着,这个人可了不得,不久后就蜚声世界。总之,在茫茫大海上,遇到一艘小船,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因为在这些尚未为人所知的大海上,当时总共也只有几十条船在行驶。船上的乘客正是从恩西索的殖民地圣塞瓦斯蒂安来的,开始还误以为他们是一群擅离职守的哗变者。然而真相却让恩西索大惊失色,据他们说:再也没有圣塞瓦斯蒂安了,司令官奥赫达自己驾了一艘船早早溜走了,剩下来的人只能依靠仅有的两艘双桅小帆船,生存的残酷直逼他们,不得不等到死掉了七十人以后,才确保每个人能在这两艘小小的帆船上得到一个位置。他们起航了,后来,其中的一艘又出了事故。因此,皮萨罗率领的这三十四人是“黄金的卡斯蒂利亚”的最后一批幸存者。“黄金的卡斯蒂利亚”已不可去,那么现在又该驶向何处呢?那偏僻的移民区有可怕的沼泽气候和土著人的毒箭,皮萨罗的叙述让恩西索的人彻底没有了兴趣再去那个所谓的“黄金的卡斯蒂利亚”。于是他们想打道回府,再回到伊斯帕尼奥拉岛上去。就在这紧要关头,巴尔沃亚突然站出来说,他记得一个名叫达连的地方,它依傍着一条含金的河流,当地的土人也挺友好。原来巴尔沃亚在同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第一次航海时了解到中美洲全部沿海地区的情况。他建议应该到达连这个地方去建立新的居住区,而不是回到那倒霉的老地方。

巴尔沃亚的建议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几乎全体人员立刻表示赞同。他们开始朝巴拿马地峡的达连驶去。到了那里,同样又给当地土著人带来了厄运,他们对土著居民进行残酷的屠杀,抢劫他们的财物。由于在抢来的东西中发现了黄金,这让这群亡命之徒看到了希望,他们决定在这里定居,后来,他们怀着虔诚的感恩之心,为这座新的城市命名,称做“达连古老的圣马丽亚”。

西班牙的坏消息

几个星期以后,胆大妄为的巴尔沃亚,把一切权力都篡夺到了自己手中。这让倒霉的恩西索学士,这位该殖民地的投资者感到追悔莫及,后悔当初没有及时把那只木箱连同躲藏在里面的巴尔沃亚一起扔到海里去。纪律和秩序的观念在这位法学家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他想以一个当时尚未上任的总督的行政长官的身份来努力治理这块殖民地,使之有利于西班牙的朝廷。恩西索在简陋的印第安式的茅舍里签发自己的法令,一如坐在塞维利亚自己的法律办公室里似的,把法令写得既工整又严密,这种认真在这个崇尚武力的世界显得有点可笑。他发布法令禁止士兵在这块人迹罕至的荒地上向土著人勒索黄金,他固执地认为收购黄金是属于朝廷的权益,他要尽力把这批无法无天的歹徒纳入秩序和法律的轨道。然而这些冒险家天生相信的是暴力,信服的是刀剑,耍弄笔杆的文弱书生在他们眼中有点可笑。而巴尔沃亚不久就成功地驾驭起这些人,成了这块殖民地事实上的领主。可怜的恩西索为了保住卿卿性命不得不选择逃离。被国王派到这新大陆来的总督尼古萨也没遇上好运气,巴尔沃亚索性就没有让他上岸,不幸的尼古萨被赶了出去,甚至都没有领略一下这块国王封给他的土地上的风情,并且在回国途中淹死了。

现在,这个从木箱里出来的人巴尔沃亚,成了这块殖民地上的主人。但是,他并不能高枕无忧。他的行为可是公然造了国王的反,国王派来的总督也由于他的缘故而丧了命,能否得到国王的宽恕成了他的心头之病。他很清楚,逃走的恩西索可不会说他什么好话,正带着对他的控告信在前往西班牙的途中,那么,法庭的审判迟早会到来。所幸的是,西班牙离这里隔着重重大洋,如此遥远的距离,给他留下了充裕的时间。他知道,要尽可能久地保持住自己篡夺来的权力,他唯一能利用的机会就是把握好时间,巴尔沃亚毕竟是有胆有识的。

在这段时间里,他要替自己找到正当的辩护理由,叛乱行为是不得已而为之,同时,向朝廷的财库进贡大量的黄金,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黄金意味着权力,那么就有可能免除或者推迟这场官司,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要弄到黄金。疯狂的掠夺行动在这片土地上进行着,他和弗朗西斯科.皮萨罗一起,大肆蹂躏、疯狂抢掠周围的土著人,就在这些残忍的杀夺抢掠中,一次决定性的好运光顾了他。有一次,他居然来到一个名叫卡雷塔的印第安人酋长家中肆意妄为,酋长见自己难免一死,向巴尔沃亚建议,和部落结盟最有利于巴尔沃亚的利益,而不要同印第安人为敌。他还把女儿作为礼物献给巴尔沃亚,以表自己的忠诚。巴尔沃亚马上认识到在当地土人中结交一个可靠而又有势力的朋友确实很重要,于是接受了卡雷塔的建议。而巴尔沃亚也演绎了一段动人的罗曼蒂克的故事,他至死都对那个印第安人姑娘温情脉脉。就这样,他和卡雷塔酋长一起并肩作战,邻近所有的印第安人都被其征服,巨大的权威树立起来了,就连当地最有势力的酋长柯马格莱最后也妥协屈服,恭恭敬敬地把他请到自己的家中去。

巴尔沃亚受邀拜访了这位最有势力的酋长,也就是这次访问,使巴尔沃亚的一生发生了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转折。命运总是如此具有戏剧性,在此之前,他的人生背上了亡命之徒和狂妄叛乱者的十字架,等待他的是卡斯蒂利亚法庭的绞索或砍刀。在一幢宽敞的石头房子里,柯马格莱酋长接待了他,房子里的金银财宝令巴尔沃亚两眼发光,非常惊讶,主人没有等巴尔沃亚自己开口,就主动送给这位客人四千盎司黄金。四千盎司黄金把人类的本性与贪欲暴露得淋漓尽致。看这一幅画面,他们拔出刀剑、攥紧拳头、彼此高声叫骂,每个人都想多得一点黄金。这一画面让酋长惊愕得目瞪口呆,他眼中的天国子弟,趾高气扬、像神一样威严的外来人,一见到黄金,身上所有的尊严都消失殆尽,而是像一群挣脱了锁链的狗似的互相争夺着一根骨头。观望着这一场发疯似的争吵,酋长不由得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只是一小撮黄色的金属,在这些来自文明之国的人看来,竟比他们的文明所取得的一切精神上和技术上的成就都还要有价值。这无法不让生活在天涯海角的每一个自然之子,感到惊诧。

最后,酋长终于走上前去,向他们进言。当这群西班牙人听到译员翻译的酋长的话时,流露在他们脸上的那种贪婪简直让人觉得可怕。柯马格莱说,这样一些没有用的东西,这样一种普普通通的金属,竟然让你们相互争吵玩命,招惹这么多的不愉快,实在令人费解。就在这些高山后面,有一片大海,所有入海的河流都含有黄金,那里住着一个民族,他们的国王用金制的杯盘吃喝,他们乘坐这种和你们一样的带帆和带桨的船。你们要是想要弄到这种黄色金属,可以去那里,要多少有多少。但是,路途险恶,那些酋长们肯定不会让你们通过。从这里去那里的路程要不了几天。

这一席话正中巴尔沃亚的下怀。他们终于找到了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传说中的黄金之国的踪迹。先行者们曾走遍天南地北,寻寻觅觅,而现在,这黄金之国离他只有几天的路程。倘若酋长说的是真话,那么这个黄金之国指日可待。同时,也终于证实了另一个大洋的存在,通往这个大洋的道路,哥伦布、卡博特14以及其他所有著名的伟大航海家都曾寻找过,但都失败了。谁第一个亲眼见到这片新的海洋,并为自己的祖国去占领它,那么他的名字势必会流芳百世,这让巴尔沃亚激动不已。为了赎清自己的全部罪过,还有赢得这名垂千古的荣誉,巴尔沃亚认识到,他必须去干这件事,他要成为第一个横越过巴拿马海峡,到达这个通向印度的南海的人,并为自己的国家西班牙去征服那新的黄金之国。就在柯马格莱酋长的这幢石头房子里,酋长的话决定了他的一生命运。从这一时刻起,他的生活有了超越时间的崇高意义,这个出来碰碰运气的冒险家的人生再次出现转折。

到不朽的事业中去寻求庇护

一个人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时发现了自己生活的使命。一场赌博摆在了巴尔沃亚的面前,不是在断头台上悲惨地死去,就是名垂千古,现实是如此悲壮。他首先得用收买的办法—这个办法历来都有用,取得与西班牙朝廷的和解,宽恕他篡夺权利等恶劣行径,使他获得的权力变得合法而有效。为此,这个昔日的叛乱者,认清局势后,马上行动,把柯马格莱馈赠的黄金的五分之一送给了伊斯帕尼奥拉岛上的王家财务总管帕萨蒙特,按照法律,这五分之一原是应该归于王室的。作为最殷勤的臣仆,正式向朝廷进贡之外,巴尔沃亚还私底下给财务大臣送去一大笔黄金,请求财务大臣能确认他在这块殖民地上的司令官职位。他可不像刻板、耿直的法学家恩西索,在谙熟世故、玩弄手腕方面他可是个天生的艺术家。虽然财务总管帕萨蒙特对此没有任何权限,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接受了那一大笔黄金,总要有点表示。于是,给巴尔沃亚寄来了一张实际并无价值的临时文书。与此同时,巴尔沃亚也并没有闲着,为了寻求各方面的保证,特别是西班牙王室的保证,他又往西班牙派去了两名自己最可靠的亲信,直接向朝廷报告他从酋长那里探听到的重要消息,禀奏他为王室建立的种种功绩。巴尔沃亚雄心壮志地向塞维利亚报告说,倘若能给他一千兵力,那么他就能保证为卡斯蒂利亚干出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他将负责去找到那片新的海洋,去占领那个终于找到了的黄金国。他,巴尔沃亚要去征服这个哥伦布答应找到而始终没有找到的这个黄金国。

现在看来,对于这个亡命之徒和叛乱者、这个深陷逆境的家伙来说,似乎一切又都变得有利了。然而,命运的波诡云谲又把巴尔沃亚推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的亲信,也就是被派到西班牙向朝廷反驳被夺了权的恩西索所提出的控告的那个人,从西班牙带回了一个非常坏的消息。他回来报告说,事态的发展非常不利于巴尔沃亚,甚至有生命之虞。受骗上当又被掠夺了权力的恩西索已经向西班牙的法庭提出了控告,法庭判处巴尔沃亚要向他进行赔偿。而另一方面,关于南海附近情况的消息却还没有送到西班牙,这可是巴尔沃亚唯一得救的途径。法庭的人员很快就会到达这里,来清算巴尔沃亚的叛乱行为,他面临的不是就地正法,就是被套上枷锁被遣送回西班牙。

巴尔沃亚心里明白,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对他的判决,肯定会在人们得到他的关于附近南海和那黄金海岸的情报以前执行。无可置疑,当他的头颅滚落沙滩的时候,另一个人将会利用这一情报去完成他梦寐以求的事业。而他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指望西班牙的呢。众所周知,是他使国王任命的合法总督丧了命,是他擅自赶走了那个行政长官。从他的罪责来看,倘若仅仅是把他投进监狱,而不是在断头台惩戒他的无法无天,那样的判决的机遇可谓少之又少。因为自己本身不再有任何的权力,他不可能再指望那些有权有势的朋友。而他的救命稻草,黄金,还不足以为人们所信任,难以保证他得到宽恕。

现在,他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去干一件更为大胆冒险的事,或许还能挽救他的生命。那就是赶在法庭的人员到达之前,在他们的捕役帮他套上镣铐之前,尽快找到那个海洋和那新的黄金国。对他来说,也唯有这样一种逃遁方法,逃到显赫的行动中去,到这样不朽的事业中去寻求庇护。

于是,巴尔沃亚带着那些为数不多,但和他同样义无反顾的伙伴去从事这一伟大的壮举。他决定不再等待那虚无缥缈地来自西班牙的一千名士兵与他一同征服那未知的海洋,同样,也不再坐以待毙,等待法庭人员的到来。他宁愿为了这一史无前例的勇敢的冒险行为而光荣地死去,也不愿束手就擒,带着耻辱被拖上断头台。巴尔沃亚召集该殖民地上的所有人员,向他们明确说明他要横越地峡的意图,许许多多的困难也摆明在众人面前,讲完这些之后,问他们谁愿意跟从他。他的勇气似一剂振奋剂,鼓舞了大家。几乎该殖民地上的全部武装人员都报了名,这一百九十名士兵武装起来,准备工作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因为这些人始终处在战斗的状态。1513年9月1日,巴尔沃亚—这个集英雄兼匪徒、探险家兼叛乱者诸多角色于一体的传奇人物,为了逃避死罪或牢狱之灾,开始了他的新的征程,到不朽的事业中去寻找庇护。

意义非凡的瞬间

横越巴拿马地峡这一伟大的征程是从考伊巴地区开始的,那里是卡雷塔酋长的小小王国,他的女儿现在是巴尔沃亚的生活伴侣。后来情况证实,这一地区并不是巴拿马地峡最狭窄的地段,由于不了解这一情况,巴尔沃亚的这一选择造成了绕道多走了好几天危险的路程。不过,在如此大胆探入到一个未知地区时,最重要的是一定得有一个友好的印第安人部落保证他的补给或掩护他的撤退,巴尔沃亚深明这一点。由剑、矛、弓箭、火枪武装起来的这一百九十名士兵,和一群膘肥强壮、凶狠得令人可怕的狼狗,乘坐十条大独木船从达连渡海到了考伊巴。那位结盟的酋长派来自己部落的印第安人,让他们当向导和充当牲口一样驮货物。9月6日,横越地峡的光荣征程开始了。尽管这一群冒险家顽强勇猛且历经磨炼,但是这一史无前例的伟大征程,对他们的意志力来说,可仍然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从令人窒息、虚脱和疲劳的赤道炎热中穿过低洼地,这是这些西班牙人首先必须面对的考验,那里遍布的沼泽泥潭和蔓延的疟疾就像一个随处可见的杀手,即便在数百年以后修建巴拿马运河时,也曾使数千人丢掉生命。开辟这一条道路,得用刀斧和利剑从有毒的藤萝丛林中披荆斩棘,好像穿过一座巨大无比的绿色矿井,走在队伍前面的人在这绿色丛林中为后面的人,开凿出一条窄窄的小坑道,然后,这支西班牙军队排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细细的长龙,一个紧挨着一个顺着坑道向前摸索。他们武器不敢离手,整日整夜保持着高度警惕,以防备土著人的突然袭击。潮湿的巨大树林宛若穹顶,密不透风,底下明暗、闷热,雾气蒸腾,使人憋得透不过气来,而树冠上是无情的灼灼烈日,酷热使他们一个个汗流浃背,嘴唇焦裂。或许,突然之间,烈日转为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小溪顿时变成湍湍急流。这支背着沉重装备的队伍,不得不应对各种情况,拖着疲惫的步伐,一里一里地向前走着。碰到溪水急流时,他们不得不蹚水而过,或者从印第安人临时搭起的、晃晃悠悠的树索桥上通过。而他们带的干粮只不过是极少量的玉米。这群西班牙人又饥又渴、又困又累,而那些蜇人、吸血的成群昆虫还不肯放过他们,刺芒把他们衣服扯破了,脚也受伤了,眼睛充满血丝,脸颊还被嗡嗡叫的蚊子咬得肿了起来。他们白天没得休息,晚上也不睡觉,精力很快就透支了。经过一星期的行军,大部分人已禁受不住这样的劳累。巴尔沃亚知道,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等着呢。所有害热病的人和不能行军的人都被他留下来了,只带那些经过挑选的人去完成这一决定性的冒险行动。

地势终于开始逐渐向上升高。这些只能长在沼泽的洼地上的异常茂密的热带丛林,渐渐稀疏了。不过没有了树荫,太阳也就更加肆无忌惮地炙烤着他们,赤道上的烈日亮晃晃的,把装备晒得像着了火一般滚烫滚烫。这群极度疲乏的人迈着极小的步伐,缓慢地沿着斜坡向上面的高山攀登着,绵延不绝的山岭好像一条石头的背脊,阻隔着两个海洋之间的这一块狭长地带。视野逐渐宽广起来,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新鲜。看来,最严重的困难,终于在经过十八天艰苦卓绝的努力之后,克服了。此刻,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高高的山脊。那几个印第安人向导告诉他们,两个海洋—大西洋和另一个当时尚不为人所知和尚未命名的大洋从那山峰上就能眺望到。可是,眼看着就要战胜自然界顽强而诡谲的抗拒,一个新的敌人又出现了。

挡住他们的去路的是,当地的一个印第安人部落酋长率领的数百名武士。巴尔沃亚已经积累了同印第安人作战的丰富经验。一排火炮就足以向当地土著人显示出自己所拥有的魔力,那人造的闪电和雷鸣能够使土著人惊慌失措。从后面赶来的西班牙人的狼狗会把这些受惊的土著人,追得四处逃窜,拼命叫喊。但是这一次,这种轻而易举的胜利无法满足饱经磨难的巴尔沃亚,而是如同一切西班牙入侵者那样,用惨无人道的残酷方式玷污了自己的名声:他放任一群饥饿的狼狗咬死、撕裂、嚼碎、吞吃这一批被缚住了手脚失去了自卫能力的俘虏,以此来代替斗牛和击剑进行取乐。就在巴尔沃亚获得名垂青史的那一天的前夜,这一场令人唾弃的屠杀毁坏了他的名声。

在这些西班牙入侵者的性格和行为中,确实存在这样一种令人难以解释的复杂现象。一方面,他们具有一种当时只有基督教徒才有的虔诚和信仰,真心诚意地、无比狂热地向上帝祈祷;另一方面,他们又会以上帝的名义进行最滔天罪恶、最卑鄙无耻的勾当。他们的勇气和不畏艰险的献身精神能够作出世界上最壮丽的英雄业绩;但同时他们又以最无耻的方式钩心斗角,而且寡廉鲜耻之中又夹杂着一种极其突出的荣誉感,一种令人钦佩、真正值得赞誉的对自己历史使命的崇高意识。巴尔沃亚就是这样一个混合体,他在头一天晚上让狼狗活活地咬死无辜的、缚住了手脚的俘虏,或许还得意扬扬地抚摸过正滴着印第安人鲜血的狼狗的上唇,但他同时又清楚地意识到在人类历史上自己行动的意义,并在那具有决定性的时刻想出一种能使自己名垂青史的姿态,并付诸行动。他知道,9月25日,无疑将要成为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一天,因此,这位意志顽强、坚定的冒险家就要以令人赞叹的西班牙人式的激情来展示他是多么清楚自己的使命所具备的超越时代的意义。

巴尔沃亚不同凡响的姿态是:那天晚上,就在那场残酷的血腥行动之后,一名土著人指着近处一座山峰告诉他,攀上那座高山之巅就能望见还尚未为人所知的南海。巴尔沃亚马上作了安排。伤员和累得再也走不动的人留在这个洗劫过的村落里,而从达连出发时带领的一百九十人,到现在,只剩下将近六十七人还能继续前进,还能跟随他去攀登眼前那座高山。将近上午十点的时候,只要登上一个光秃秃的小山顶就能登上顶峰,就能放眼眺望无边无涯的天际了。

可是就在这当口,巴尔沃亚命令整个队伍停止前进,谁都不许跟随他,因为他想独自享受这第一眼望见这个未知大洋的荣誉,任何人都别想和他分享。他要单独前往,他要成为“第一”而载入史册,第一个西班牙人、第一个欧洲人、第一个基督教徒横渡了我们世界上最大的海洋—大西洋以后,见到了另一个尚未为人所知的大洋—太平洋。他被这伟大的时刻深深感动着,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左手擎着旗,右手举着剑,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空旷的四周是寂静的群山黑影。他一点都不着急,攀登得很从容,因为大功已经告成。只需还走那么几步罢了,而且步数正在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现在,他终于迎风伫立在山巅上,眼前真是一片超凡的景色。在倾斜的山后边,一大片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耀眼大海紧挨着郁郁葱葱的山坡。这就是那个迄今为止它只萦回于人们的梦魂—新的、尚未为人所知的海洋,还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它。许多年来,哥伦布和他的所有后来人都曾努力寻找过这个波浪冲击着美洲、印度和中国的传说中的大海,但都一一失败了。而现在,巴尔沃亚站在山巅,亲眼目睹着这片海洋。他举目远望,幸福和自豪充盈心中,他完全被这样一种意识深深陶醉—他的眼睛是反映出这无涯海洋的蓝色的第一双欧洲人的眼睛。

巴尔沃亚心醉神迷地望着远方,久久地享受这一过程,然后,才把和他一起历经艰险的伙伴们唤上来,和朋友们分享他的骄傲。兴奋激动瞬间蔓延到每一个人,大家一边叫喊着,一边攀呀,爬呀,跑呀,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山顶,眼睛里盈溢着热情,凝视着远方,指点着,惊叹着。突然,随同来的神父安德烈斯.德.巴拉唱起了感恩诗,于是,惊叫与喧哗立刻消失了。霎时间所有这些士兵、冒险家和匪徒用粗鲁、生硬的嗓门都唱起了这虔诚的圣歌。接下来,他们按照神父的话,砍下一棵树,用木头做成一个威严的十字架,竖在山之巅,用花体字把西班牙国王的名字刻在十字架上,好像十字架上伸向两边的横木能把两个隔着望不到尽头的远离的大洋—大西洋和太平洋抓住一样。印第安人带着惊异的神情,眼看着这一切。

在这片默不作声的静寂中,巴尔沃亚站出来,向自己的士兵慷慨激昂地说道:“我们确实应该感谢上帝,这样的荣誉是上帝赐予我们的,我们应该祈求上帝继续保佑我们去占领这海洋和这里所有的土地。如果你们愿意像以前那样继续忠实地跟随我,那么我们从这新印度回去的时候,将成为最富有、最显赫的西班牙人。”说完,巴尔沃亚郑重其事地举起旗帜,向四面迎风挥舞,以表示只要风吹过的任何地方,西班牙都要去占领。接着,他把文书安德烈斯.德.巴尔德拉瓦诺叫来,叮嘱他草拟一份文件,记录下这庄重的一幕,以便永远保存流传。巴尔德拉瓦诺摊开一卷羊皮纸,这张藏在密封木匣里的羊皮纸和墨水盒、羽毛笔伴随他一起穿过原始森林。所有的贵族、骑士和士兵,这些号称“品德高尚、作风正派的人”、这些“托国王陛下的总督、卓越而极受尊敬的巴尔沃亚队长的福而有幸见到南海的人”按要求在文件上签字证明:“第一个看到这大海的人是巴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先生,正是他把这大海指给后来者看的。”

签字之后,这六十七个人才怀着激动无比的心情从山顶上走下来,所以,1513年9月25日,是人类看到地球上至今未知的最后一个海洋的日子。

珍珠和黄金

现在所有的传言都得到了证实,他们亲眼目睹了这片海洋。但是,更伟大的征程还在等着他们。他们要亲自走到岸边,去切身感受这浩渺的海水,要去亲自触摸涌来的海浪,去尝尝海水的味道,还要去掘取海滩上的胜利品!他们花了两天的时间从山上走下来。为了找到一条从山麓到海边的最佳捷径,巴尔沃亚把队伍分成了几个小组。结果,阿隆索.马丁率领下的第三组率先到达了海滩。追求功名的虚荣心充满了这个探险小组的全体成员,包括最一般的士兵,他们都渴望着不朽的声名。声名促使这个平庸的阿隆索.马丁也东施效颦般让文书用白纸黑字写下一份文件,证明他是第一个试水这片尚未命名的水域的人,在这里他第一个弄湿了自己的脚和手,一笔像一粒尘埃似的不朽事迹记下来了。这以后,他才向巴尔沃亚报告,他已经到达海边,并且已经亲手接触过海水。

一种新的慷慨激昂的姿态立刻又被巴尔沃亚想出来了。第二天,恰巧是9月29日的米迦勒节,他出现在海滩边,随身只带着二十二名同伴。圣米迦勒的形象在他心中闪动着,为了使自己如圣米迦勒一般全副武装,在庄严的仪式中占领这片新的海洋,他并未匆匆忙忙地走到海水中去,而是好像这海水的主人和受贡者,坐在一棵树下歇息,神悠气闲地等待上涨起来的海水把海浪轻轻拍到他的脚上,好像一条温驯、服帖的狗用舌头舔舐着他的脚。然后他才站起身来,将盾牌负于背上—盾牌在阳光下宛如一面镜子似的亮光闪闪,他一手握着剑,一手擎着那面有天主之母图像的卡斯蒂利亚旗帜,缓缓走入海水,一直走到海浪拍击他的两髋,让全身浸透到这陌生的一片汪洋之中。

这样的誓言在所有这些西班牙人中都重复了一遍。甚至大海的呼啸都被他们宣誓的声音掩盖了。现在,每人又都舔了舔海水。文书安德烈斯.德.巴尔德拉瓦诺再次记载下这一幕神圣的占领仪式,在他的文件的结尾这样写道:“这二十二人以及文件撰写人安德烈斯.德.巴尔德拉瓦诺是用自己的脚踏进这南海的第一批基督教徒,他们每人都亲手触摸过这里的水,为了弄清它是否像其他海里的水一样是咸的,都用嘴尝过。当他们尝到确实是咸的海水时,他们齐声感恩于上帝。”

伟大的征程已经完成。现在就要从这英勇卓绝的冒险行动中获得实质性的好处了。从一些土著人那里,这群侵入者掠取或者换来一些黄金。不过,胜利的喜悦还不只于此,还有一件意料之外的好事在等待他们。这就是不计其数的珍珠可以在附近的岛屿上找到,在当地印第安人给他们送来的一捧一捧值钱的珍珠中,还有一颗享誉盛名的“佩莱格里纳”的珍珠,塞万提斯15和洛佩.德.维加16都曾赞美过它,后来作为一颗最漂亮的珍珠装饰在西班牙和英国国王的王冠上。所有大大小小的口袋都被西班牙人塞满了这种宝贝,但是在这里,珍珠就如同贝壳和沙粒,并不比它们更值钱。然而,黄金始终是他们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当他们贪婪地进一步打听黄金的时候,一名印第安人酋长给他们提供了方向,指着南边地平线上那一排若隐若现的山脉说,山那边是一片蕴藏丰富宝藏的土地,黄金制成的杯盘在那里的统治者举行欢宴时随处可见;还有四条腿的巨大牲口—酋长指的是美洲驼—把最贵重的东西一袋一袋地驮往国王的宝库里。酋长说出了大海南边山背面的国家的名字,听上去好像是“皮鲁”,悦耳动听,却又非常陌生。

巴尔沃亚凝望着酋长伸手所指的远方,在那里,茫茫的天际,若隐若现的山峦,这个声音柔和、富有诱惑力的“皮鲁”二字深深铭刻在他的心中。他的心难以平静,怦怦地跳动着。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意料之外获得的伟大预示。第一个预示—也就是柯马格莱所说的关于附近南海的信息,这一使命已经完成。他找到了南海以及遍布珍珠的海滩。说不定他也能顺利完成这第二个使命—去发现和征服这个地球上的黄金之国—印加帝国17。

神明的保佑

这个黄金之国刺激着巴尔沃亚的贪欲,他久久地凝望着远方。“皮鲁”,即“秘鲁”这个名字,就像一口金钟在他的灵魂深处晃来晃去。不过,这一次,现实的处境让他不得不忍痛放弃!他没有资本再去冒险。带着的二三十人早已疲惫不堪,他是不可能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去征服一个王国的。也就是说,他必须先回到达连,养精蓄锐,再谋时机,沿着现在找到的这条路去征服那新的黄金之国。然而,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困难和风险依然不少。热带的灌木丛林还在等着这群西班牙人穿过,土著人的袭击也是必须面对的问题。尤其是他们现在已不再是一支充满战斗力的队伍,而是一小队患着热病,用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支撑着蹒跚行走着的人群。死亡的边缘也已接近巴尔沃亚本人,几个印第安人用一张吊床抬着他。

这支队伍经过四个月的坚苦卓绝之旅,1514年1月19日,他们终于又重新回到了达连。他们完成了历史上最伟大的行动之一。巴尔沃亚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所有与他一起冒险到达那未知区域的人都变得富有了。他和他的士兵从南海沿岸带回了众多的财宝,其数量之多是哥伦布和另外几个西班牙征服者所不能望其项背的,其他一切殖民者所得到的与他们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作为一个凯旋者,巴尔沃亚把战利品做了分配,其中五分之一进贡朝廷,他还不忘给自己的狼狗莱昂西科留了一份,这只狼狗在同土著人的战斗中可是战功显赫,在战斗中经常凶狠地撕咬掉那些不幸土著人的皮肉。它和任何一个参战者一样,也是得到了五百金比索的酬劳。对此无人非议。这些成就如光环笼罩在巴尔沃亚的头上,大家如同崇敬一个神一样崇敬这个冒险家和叛乱者。在这块殖民地上再也没有任何人对他作为总督的权威有所争议。他可以骄傲地向西班牙送去如下的消息:他为卡斯蒂利亚朝廷完成了自哥伦布以来最伟大的功绩。他的时运就像旭日东升,驱散了一切迄今压在他生命之上的乌云。而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光景。

然而,好景不常在,对巴尔沃亚也是如此。几个月后的某一天,那正是阳光明媚的六月天气,令人奇怪的是,达连的居民全都聚集在海滩上。海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张白帆,在这个偏远的世界角落里,这本身意味着一桩奇迹。可是还不只于此,紧接着第二张白帆出现了,第三张白帆、第四张、第五张白帆……络绎不绝,不一会儿已经看到十艘帆船,不,十五艘,不,二十艘帆船—是整整一支舰队在向海港驶来。事情很快就明朗了,这是西班牙朝廷派来的一支舰队。原来巴尔沃亚报告他凯旋而归的那封信还没有到达西班牙,这结果还是早先那封报告印第安人酋长讲述的关于附近南海和黄金国的信引起的,在信中巴尔沃亚请求派来一千名士兵,以便去占领那些土地。于是大家所看到的那支强大的舰队就是西班牙朝廷毫不迟疑地为这样一次远征行动派来的。不过,在塞维利亚和巴萨罗那方面,像巴尔沃亚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冒险家和叛乱者根本就无法托付重任。因此,随舰队同时被派遣而来的还有出身富豪贵族,年已六十的佩德尔.阿里亚斯.达维拉(通常称做佩德拉里亚斯)18,他才是一名真正的总督。作为国王的总督,佩德拉里亚斯的职责是,在这块殖民地上最终建立起统治秩序,把以前发生的一切有叛逆行为的人绳之以法,同时要去找到南海和征服那预言中的黄金之国。

因此,这样的处境对佩德拉里亚斯来说,是令人不快的。他肩负着双重的使命,一方面,要追究叛乱者巴尔沃亚驱赶前任的总督的责任,倘若能证明其确实有罪,那么就将他逮捕归案,要是不能,就证明他无罪;另一方面呢,他又担负着去找到南海的使命。但是,当他换乘的小船,刚一靠岸,他马上就知道了,巴尔沃亚已亲自完成了这一伟大的行动,正是这个他打算审讯的叛乱者,已经庆祝过佩德拉里亚斯所渴盼的凯旋。自发现美洲以来,巴尔沃亚为西班牙朝廷作出了最伟大的贡献。很明显,他现在必须礼貌地向他问候,满怀热情地向他祝贺,而不可能把这样一个人像一个恶劣的罪犯一样送上断头台。不过,从此时此刻起,巴尔沃亚事实上已经失败了。

佩德拉里亚斯现在永远都不会原谅巴尔沃亚独自完成了这一伟大的行动,在他看来,这本是派他来实现的行动,而且这行动肯定会给他带来流芳千古的巨大荣誉。所以,尽管他不得不把对巴尔沃亚的仇恨隐藏起来,以便不过早地去激怒这些殖民者。他把追究责任的事没有限期地拖延,为了制造一种和平的假象,他甚至把自己留在西班牙的亲生女儿,许配给了大家的英雄—巴尔沃亚。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对巴尔沃亚的仇恨和嫉妒有分毫的减少,而只会继续增加。

现在,巴尔沃亚所完成的伟大业绩,所有的西班牙人都知道了。从西班牙已送来了一张委任状,给这个从前的叛乱者补授一个适当的头衔,也同样任命他为总督。佩德拉里亚斯被告知,凡遇到重大事情都必须同巴尔沃亚商量。然而,一山难容二虎,对这一片土地来说,两个总督毕竟是太多了。其中必然要有一个屈服,或者有一个最后垮台。巴尔沃亚有很强的危机感,他感觉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不幸,因为军权和司法权都掌握在佩德拉里亚斯手中,于是,他打算再一次到不朽的事业中去寻求庇护,因为他成功且出色地完成了第一次这样的尝试。他请求佩德拉里亚斯赞同他装备一支远征队,到南海沿岸去探察,占领它周围的广阔土地。不过,这个老叛乱者有着自己的秘密意图,他横跨大海,去到那彼岸,是为了摆脱这里的一切监视与束缚,他要建立起自己的一支舰队,要使自己成为那一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并且一旦时机成熟,就去征服传说中新世界的黄金国—秘鲁。佩德拉里亚斯倒是爽快地同意了,倘若巴尔沃亚在这次行动中丧了命,这样岂不更好;即便他获得了成功,那么以后也有充足的时间,再将这个非常热衷功名的人置于死地。

就这样,巴尔沃亚又开始了他新的征程,以求在不朽的事业中去寻求新的庇护。也许,相较第一次行动而言,他这第二次行动将更加辉煌,但是,尽管历史总是眷顾有所成就的人,这第二次行动在历史上却无法享受到如同第一次的荣耀。在这一次横越地峡的时候,巴尔沃亚不仅带着自己的大队人马,而且还要上千名土著人拉着木材、木板、船帆、铁锚和四艘双桅帆船用的绞盘,随着队伍翻山越岭,因为他计划到了山那边以后,首先建立起一支舰队,然后才能去征服所有沿岸地区,以及那些盛产珍珠的岛屿和富有传奇色彩的秘鲁。可是这一次,命运却不再眷顾这个勇敢的冒险者,新挫折接二连三地来。在穿过潮湿闷热的热带灌木丛时,蠹虫把木材蛀毁了;到达以后发现木板已全部腐朽,不能再使用。但巴尔沃亚没有气馁,在巴拿马海湾,他让人砍下新的木料、锯成新的木板。真正的奇迹可是由才干创造的。眼看着就要成功了:第一批双桅帆船已经建造好了,只准备在太平洋上航行了。然而,突然之间,竣工的船只所停泊的河流洪水暴发,这些造好的船都被冲走了,并被撞击得支离破碎。巴尔沃亚只好第三次重新开始。终于又建成了两艘双桅帆船。再建成两三艘这样的船,他就可以出发了,去占领那个印第安人酋长用一只伸开的手指着的南方以及那块自从他第一次听到那诱人的名字“皮鲁”之后就魂牵梦绕的土地。现在,只缺几个英勇彪悍的军官和一支装备精良的后备部队,他就完全可以去建立自己的王国了。倘若再有几个月的时间,倘若一点好运气能稍微配合一下他胸中的这个大胆计划,那么,世界历史上战胜印加人、征服秘鲁的就是巴尔沃亚,而不是后来的皮萨罗了。

然而,命运即使对她最喜爱的宠儿也不会一直眷顾。众神已经保佑这个不能永生的人完成了一项不朽的事业,之后,再也没有保佑过他。

最后的毁灭

巴尔沃亚有着极其坚强的毅力,正当他坚定地实施自己的宏伟计划时,不幸在悄然滋长。正是这个大胆计划所取得的成功,给自己招来了危险。佩德拉里亚斯的猜忌目光从没有停止地注视着自己这个下属的意图。或许是由于叛徒的出卖,他得到了情报,了解到巴尔沃亚正野心勃勃地建立自己的统治;或许纯粹是出于嫉妒,担心这个从前的叛乱者再一次获得成功。总之,他突然给巴尔沃亚寄去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信中说,希望巴尔沃亚最终开始远征之前最好回到阿克拉,也就是达连附近的一座城市,两人再好好商谈一次。巴尔沃亚幻想进一步从佩德拉里亚斯那里得到兵力支援,于是,按照信上的邀请即刻返回。在城门外一小队士兵迈着正步向他走去,看上去像是迎接他似的。他高兴地急忙朝他们大步走去,为的是要去拥抱他们的队长弗朗西斯科.皮萨罗,这可是他多年的战友、发现南海时的同伴、自己信赖的朋友。

但是,皮萨罗的手却重重按在了他的肩上,并宣布他已被捕。皮萨罗也渴望着建立一番不朽的功业,也渴望着能去征服那黄金之国,因此,当他知道要干掉如此一个任意妄为的拦路人时,心里可并没有不乐意。在佩德拉里亚斯总督的主持下,这场所谓叛乱的审判开始了,显然,这次巴尔沃亚难逃不公正的判决。几天之后,巴尔沃亚和他自己几个最忠实的伙伴一起被送上了断头台。只见刽子手的刀斧一闪,巴尔沃亚的头颅滚落到地上,那头颅上的眼睛在一秒钟之内永远地闭上了,这是人类第一双同时看到过环抱我们地球两大洋的眼睛。